人们形容天热叫“骄阳似火”,那还是坐在屋里的文人的措辞,在林大奎眼里看来,这热天拉着车跑在马路上简直是地狱,柏油路就像饼铛一样的热,两只脚想不快跑都不行。
车上坐着一个穿旗袍的女人,手里拿着一把圆形的纱扇,一边摇着一边不耐烦的说:“快点呀,热死人了!”
林大奎听了加快了脚步。
林大奎今年二十四岁,自幼失去父母的他,并无兄弟姐妹,他拣过破烂,摆过小摊儿,在车站马头当过壮工,尝尽了人间的苦辣酸甜,最后还是院子里的二伯给他担保,从车行里租了一辆胶皮(胶皮是天津的叫法,北京人叫洋车),干起了拉胶皮的活。直到一九四四年,林大奎拉胶皮已经干了五年。
太阳已经落山,但是温度一点儿没减,林大奎找了个水井足足的喝了一通凉水朝家里走去。
进了院子放下了车,就听见大雄的哭声,二婶儿抱着他在院子里来回的溜达着,一边溜达一边嘴里还哄着说:“别哭了宝贝儿,你妈一会儿就回来了。”
大雄是小惠的儿子,只有一岁多。一年以前,小惠的丈夫死了,留下了她们娘儿俩孤儿寡母,小惠在一个日本人家里做佣人。
林大奎看到二婶儿说:“二婶儿,小惠儿还没回来?”
二婶儿摇了摇头说:“端谁的碗就得受谁的管,人家不让回来她怎么回来?我给她看孩子没关系的,可我没奶呀?”
小惠儿的东家是个日本人,两口子,男的叫三井,女的叫佐佐木。三井在中国开了一家工厂,佐佐木在家里并不做事。
三井瘦瘦的,带着个眼睛,样子看起来还斯文,佐佐木细皮嫩肉两只大眼睛,是个好看的女人。三井平日少言寡语,佐佐木却是个爱说爱笑的女人,小惠跟她相处的不错。
三井的家是个欧式的洋楼,分上下两层,门前还有一块草坪围着白色的栏杆。别看这洋楼是欧式的,屋内的摆设却是日本风格。
小惠此时正跪在地上擦地板,地板擦的锃亮,可以照见她光着的两只脚。小惠一边擦着地,奶胀的难受,已经把那件蓝色白花的偏襟上衣的胸前湿了一大片。奶越是胀小惠心里越着急,她知道大雄此时不定饿的哭成什么样呢,所以她拼命的擦着地板。
佐佐木穿着一身藕荷色的和服从楼梯上走下来,看着满头大汗的小惠说:“这天可真热,你休息一下再擦吧?”
小惠抬头来笑了一下说:“我赶紧擦,擦完了我好回家喂孩子,奶胀的不行了。”
小惠说完用手指了指自己胸前那片被奶水湿润的地方。
“我跟你说过,把孩子带来,这样你就不必的往回跑了。”佐佐木说。
“太太,带着孩子很麻烦,再说,我也怕他弄脏了你的地板。”小惠一边擦着地板一边说。
“没有关系的,我也喜欢孩子,你明天把他带来?”佐佐木说。
“那好,我先谢谢太太了。”小惠说。
佐佐木说完上了楼,这个二层楼是佐佐木的卧室,从窗户看出去能看见路边。此时佐佐木站在窗前看到,一辆胶皮停在路边,一个年轻人站在那不住的朝房子这个方向张望。
佐佐木跑到楼梯口看着楼下的小惠说:“有一辆胶皮停在路边,不知道是等谁呢。”
小惠听了心里想,这一定是大奎,因为大奎会在她回去晚的时候来接她,这是二婶儿嘱咐的。
想到这小惠也站起身来从楼下的窗户望去,果然看见林大奎站在路边。
“太太,他是我的邻居,看我回去晚了来接我的。”小惠说。
“那你去吧。”佐佐木说。
小惠听了如同听了特赦令一般,因为她实在是太惦记饿着的儿子了。急忙站起身来收拾好了,穿上鞋推门往外走,身后传来佐佐木的声音:“明天带着孩子来吧!”
“知道了太太!”小惠答应着走出了屋子。
小惠匆匆了出了门,朝等候在路边的林大奎走过来,小惠上了车林大奎扶起车把。
“你还跑一趟干嘛?”小惠坐在车上说。
“大雄饿的鬼哭狼嚎,二婶儿急眼了叫我来接你。”林大奎说。
“哦,是二婶儿叫你来接我的,不是你自愿的?”小惠说。
“我拉了一天的车了,在家歇会儿好不好?”林大奎说。
小惠知道林大奎的毛病,他心里想的东西是不愿意表露出来的,对于这一点,小惠既喜欢也着急。小惠喜欢的是林大奎的沉得住气,不会甜言蜜语,着急的是,你也不知道他到底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小惠看到林大奎脖子上满是汗水,穿着的无袖汗衫后背都湿透了,从袖子里掏出手绢递给林大奎说:“擦擦汗。”
“擦什么,擦了也是白擦,就是出臭汗的命,让他流去吧。”林大奎说。
小惠用手绢擦了擦林大奎的脖子上的汗水。
到了家,小惠下了车急忙跑进院子,二婶儿闻声抱着大雄走出屋门。
“你还回来呀,孩子嗓子都哭哑了。”二婶儿说。
小惠急忙接过孩子,一边忙着解开衣襟进了屋。
小惠坐在床边抱着大雄喂奶,二婶坐在她旁边。
“这样下去可不行,你走了孩子没东西喂他,时间长了再饿坏了?”二婶说。
“我那个东家的太太今天答应我要我带着孩子去干活。”小惠说。
“那你带着孩子来回来去的也不方便哪?”二婶说。
“大奎说他每天接送我。”小惠说。
“大奎是个好人,我看你呀干脆就和他搭伙过日子得了,大雄他爸爸都走了一年多了,你们娘儿俩这日子也不好过。”二婶说。
“二婶,大奎还是个小伙子,人家能乐意我这样一个寡妇失业还带着个孩子的人?”小惠说。
“那也不见得,我看他对你也挺关心的,不然他干嘛答应接送你?”
“他说外边乱,怕我出事。”
“还是的呀?那他不还是惦记你?”
“再等等吧。”小惠叹了口气说。
“你要是乐意我就问问他。”二婶说。
二婶说着走出小惠家,看见林大奎正蹲在门口吃饭。二婶走近跟前看了看,只见林大奎端着一个大碗,里面是掰成小块的窝头用水泡了,手里拿着一块咸菜就着吃。
“你这吃的是嘛?”二婶说。
“昨天吃剩下的窝头,我泡泡吃了。”林大奎说。
“哎!光棍儿的日子就是不好过,要是有个做饭的你也不至于这么凑合,毕竟你拉了一天的车了,回来吃饭还对付?”
“二婶,我觉得挺好,一个人吃饱了一家子都不饿,我也没能耐养活别人哪?我这一天能拉一斤棒子面把自己对付饱了就算不错。”
“我看小惠就不错,你们俩搭帮过日子总比你一个人强。”二婶说。
林大奎听了没说话,低着头吃着。
二婶的话在屋里喂孩子的小惠听的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