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秦川梦回 于 2025-8-4 16:16 编辑
天黑得像个鏊子倒扣在头顶,路边沟渠里的雨水卢卢卢地响着。落日把黑云撕开一片血红的豁口,老瓮壮的一道子光穿过那口子落在路亭的柱上。 柱上那幅对子是本县唯一的举人侯老爷题的,亭子也是他老人家出钱修的。 “伯这道光实在怪得很呀,直戳戳,明晃晃,就像个探海灯照着。” 瓜子边说边摸那落在柱上的红光。 瓜子一身好力气,能下苦,只是脑子有些毛病。全堡子老少恐怕只我一个没把他当瓜子看。 他出了亭子,泥地里走了个来回,高兴地嚷:“好大的雨,怪的是地上只湿了个浮皮儿。” “伏天的白雨么,来的快去的也快。” “伯你看这雨会不会再给咱来一家伙?” “放心。” 他显然不放心,手心朝上在空里探着。 “伯像是停利索了。” “利索了咱就走。” “伯你咋啥都知道?你说雨来咧就真个来咧,你说下不了一会儿果然就停了,神得很!”瓜子说着,把独轮车由亭子里推出来,伺候我坐上。 “到了我这年纪你也一样。” 车轴吱扭,载着我朝着东头的一大团漆黑里出发。那道光却自后头撵上来,像为我俩打着灯火。我的背影便落在官道上的两道辙印之间,黑糊糊的一坨,探着个弥勒似的光头。 遂打起火镰吃烟,再抬头时,那道光已朝前放出一二十里,落在白侯塬的崖畔上,塬上那座空空城望去金灿灿的。 “伯你说斡空空城住过人没?”瓜人的心总没个闲的时候。 “咱不去空空城,前不远就得迈北拐呀。” “伯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我知道路。我问的是那么大个城总不会由来就空空的吧?” “你娃算问到向上了。论起这空空城的来由,全堡子恐怕只有你伯我一个说得明白。” 瓜子是不知道同样的问题当年我问过我爸。我爸也不知道,叫我去问我爷。当时我爷他老人家尚且在世,这段古经方才得以通过我单传下去。 “你看那空空城,居高临下,守着南来北往的清峪口。古人见它地势险要,征集了成千上万的精壮劳力,费工无数,才得大功告成……” 正说着眼前一黑,那路,那白侯塬和塬上的空空城都不见了。 “没日头了,啥都看不着了。伯你说你的,我得缓缓眼睛,一会儿就好。”黑地里传来瓜子的声音。 我当然不急,吃一口烟又接着说:“城是修起来了,这才发现四墙之内无论哪一块地面,哪怕打上几十丈深都见不着水。没有水,人就没法住了,只得都退了。城门都没够得修,你看那空空城,自古就光溜溜的只四面墙。” “伯斡空空城有城门哩,人说那城墙上的豁豁就是,拐角还有个高土墩子。” “胡说。你伯我活了这么大年纪,从没听说那空空城开了门的。改日待我指给你看,一铲子光溜溜的城墙,哪儿有甚么豁豁?” “伯我没胡说,我上去看过呀。城里满地都是荒草,墙外头还有个城壕,壕里有积水,长满了羽子。” 我知道他说的是瓜话,就没与他理论。他也不再多言,握起车把接着赶路。 那空空城离秦家堡子最多七八里路,一是它在塬上,上去得费些劲儿,二是这辈子从来没有非去那儿不可的事由。故这整日价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废城,一次都没去过。瓜子人憨心实,一旦起意,抬沟子就去了,也未可知。 黑地里听得瓜子自语:“这咋像又跌雨星子了呀,路还这么长咋办哩呀,把我伯淋着了回去咋跟我婶交代呀……” 因思瓜子到底是瓜子,终究不及常人。天虽依旧的黑着,哪儿有一星半点子雨? 忽一阵噼里啪啦,由远至近,那白雨果然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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