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归隐宋朝 于 2025-8-19 16:09 编辑
记事起,周家剃头铺在小镇中心的十字路东南街口,往北挨着李先生医馆,往南是王麻子小卖部。小镇逢五逢十隔五天一个集,每逢大集四邻八乡的人车载担挑有买有卖的涌进这条街,赶上这样的日子,不光剃头铺屋里的长凳坐满了人,屋外墙根下也排上了长队。老周把手艺传给了儿子春生,春生比我爹大,我们不同姓,但同在一条街上住着也讲辈份我喊他大伯。
子承父业或许从小就耳濡目染,春生大伯手艺也不赖,十里八乡名气不小。
我上学的时候镇规划,车辆多了老街太窄了,就把集市迁到了北街。春生大伯也与时俱进从北街买了宅院,临街的两间屋做了剃头铺,后面的房子是住宅,住着一家老小。他媳妇还有他儿子和女儿。
他儿子叫立新,女儿立霞。兄妹俩有巧克力色的皮肤,黑的结实而匀称。我那时还不爱美,跟着大人下田劳作也不懂得防晒,被阳光晒得斑斑驳驳。
我和立新小学同班同学,那时候男女生很少说话。我对他的印象是穿着还行,衣服裤子鞋子都挺新挺合身,但是他说话有一点囊鼻子,现在回想起来就是鼻炎吧,他给我的感觉就不是干净整洁的人儿。读初中的时候,同级不同班。彼此在学校或在路上遇到了,更是一低头就互相装作没看见一样。
春生大伯整日在店里忙活,偶尔见到他,背微驼,由于常年不干农活,皮肤白嫩的像那些镇上干工作的人。我和他媳妇也不搭话,偶尔我和娘遇到春生媳妇,她们驻足寒喧我才在我娘的吩咐下喊一声大妈。我总觉得这个大妈眼神瞧不起人,在当时大多数人指望土里刨食,一直到秋天才有收入的邻居来说,他家手头确实宽裕,吃穿住行都领先。
立新初中没读完就辍学回家了,春生大伯要送他去市里学习新式理发他不去,苕帚把都抡断了。四邻八舍都这么说。
十四五岁的立新跟着包工头去学瓦匠,宁肯风吹日晒也不继承他家祖传的手艺。
随后很多年,我一直在外地,听说立新和我们另一个同学成林一起学了驾照买了拖挂车跑运输。立新结婚生子,他媳妇我认识,在一家商场卖学习机,一个朴素憨厚的女人。我们再在异乡街头遇到了,会点头微笑说一句今天天气不错嗯嗯哈哈之类的话。
立霞离婚差点要了春生半条命,亲家们来往的也挺好,立霞嫌男人懒,种田不干打工不去,外孙女都读幼儿园了就是要离。春生一着急就晕倒了,打了120,脑溢血,幸好不是脑干出血。修养了几天,春生的剃头铺又开了门,年轻人都去了有霓虹灯招牌的发廊找托尼们去洗剪吹,春生恨立新没听他的话去学新式理发,整天开着车在路上让他们老两口揪心。
立新出事了,听说他是从副驾驶窗口飞出去后跌落在高速路的立交桥下,又被没反应过来的过路车碾压成血肉模糊。电话打到家时,春生刚给一个老汉剃了半拉头。电话那头问:周立新家属吗?我武汉某某交警大队的…
春生没听完电话就把电话撂了,他转过身仔细剃完那个头,老汉哆哆嗦嗦咳咳嗖嗖掏钱,春生摆了摆手说:别支了,用不着了。
他坐下来,血从鼻子里嘴巴里像蚯蚓一样源源不断流出来。救护车鸣笛来了,又悄悄走了。
第二年,春生的孙子周鹏程考公上岸。
再路过周家剃头铺,看到门店的窗户门用砖头和水泥封了起来,立霞接走了她的娘,周家剃头铺就这样从镇上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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