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秦川梦回 于 2025-9-2 21:34 编辑
诗曰: 阿寒川 水湛湛 熏子隔河唤 新鬼弱质轻 一渡费几钱 阿寒川 水湛湛 有女隔河唤 日暮风低川水急 一渡三百钱
白日里一起做工的渡河卒早已各回各家,只俺这光棍无处可去。在箬也的酒肆里混到夜半,才拎着剩下的半陶罐酒,有一句没一句地哼着《枯れ魚》,回到河边棲身的窝棚。 时近仲秋,月亮很大,水边的芦荻、老树一清二楚,亮晃晃的河面时有大鱼跃起,哗一声响。俺虽不识字,却觉得这动静可写成诗。 正欲倒头睡去,对岸却有人喊:“那边大叔,我要过河。” 是个女人的声音。 俺没理她。子时的苦也川水已凉透。除非村长亲自来说,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自己想法子去。 “那边大叔,发发善心吧,我真的有急事,等不及天亮了。” 俺思量若仍不理,没准儿她会叫到天亮,教人如何睡得安稳。 俺走出窝棚,高声道:“这时辰俺等决不开工,一定要渡,非三百钱不可。” 对方答:“三百钱给你。” 看着酒钱的份上,俺脱了衣服,只穿着开工的兜裆布下到水里,撩着河水上下擦了几把。酒喝到这份儿上了,不觉得有多冷。 不大工夫俺已泅到了对岸。月光下看清确是个女子,高高的木屐,雪白的足袋,穿着身花嫁的白无垢,梳着桃割,大半夜打着把精致的油纸伞。 见她穿着华丽,俺改了主意。 “四百钱,非四百不可。” “好吧,四百钱,现在就给你。”她答应得很痛快。 “俺们的规矩是过了河才付钱。” 她如何会知道俺这兜裆布没有揣钱的地方。 “大叔您真是个好心人。”听口气她不像是讽刺,倒弄得俺怪不好意思。 她的身量果然很轻,轻得不值一提。 回程俺走的是河水最浅的地方,闭着眼也不会失脚。 “大叔您就是我的慈航菩萨,这么晚的辰光,若不是遇上您,恐怕再找不到带我过河的人了。” 听着像是实心实意。 “别那么说,你付了钱的。” “您不知道这对我有多重要。” 俺觉得奇怪,禁不住问:“大半夜的,你一个女人家要去哪儿呀?” “箬也的多闻寺呀。” “这样啊,这功夫多闻寺的和尚想必已睡了。” “不会的,我与大和尚约好了的。”她柔声道,“今夜他有场法事要做。” 在俺等粗人眼里,和尚们做的事都很神圣。虽想不通什么事非得半夜去做,但相信一定有他的道理。 “夫人住的离这儿不远吧?”因要了双份的钱,多少有点儿过意不去,俺没话找话地问。 “我不是夫人,叫我熏子好了。”她轻声道,“我是从苦也湖那边来的。” “这样啊,苦也湖我很熟的,你家在哪个村子?” “您听说过石川早右卫门先生吗?” “俺当然知道石川大人,听说他去秋已去世了。” “对呀对呀,”她惊喜地说,“就是那个写过本《一叶集》的石川先生。” “俺不识字。” “其实我没见过石川先生,”她顿了顿说,“我家在岩手,因深爱先生的《一叶集》专程来拜访的。” “你不知道他去世了吗?” “我想我知道。” 俺心想这些读书人真怪,会读书的女人更怪。明知道人不在了,干吗还来访。 “我知道石川先生他在哪儿,”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低得像窃窃私语,“就在苦也湖的水里,《一叶集》多次提到的地方,也是他最爱的地方……您听到钟声了吧,多闻寺的钟声,我想我们得快点儿了。” 忽然觉得后背湿漉漉的,顺着俺光溜溜的身子沥沥地响着落下河面。 熏子的身体愈来愈轻,后来几乎没分量了。上岸后俺小心摸索,只那件“白无垢”还贴在背上。擎在手中正欲端详,“白无垢”也没了,只剩手心的四百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