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花生树

神马东锡

图片镇楼。

神马东锡

一

每个黄昏都会在窗前守候日落。从春到秋，从秃头树先生慢慢生发到枝繁叶茂蓬勃丰盛。夕阳下坠的地方有个刺入天空的军用信号塔，对比照片才发现，年初夕阳是在塔身的左边坠入苍茫水汽，夏天坠落在塔的右边，而现在，又回到了左边。

我拍了很多重复的照片和视频。坐在窗前，对着信号塔，对着夕阳，从三月拍到现在。也会拍树，从早春枯槁颓败的秃子到现在浓荫蔽日百鸟翩飞。我录了很多视频，雪天、雨天、阴天、晴天，树荫里各种淘气的鸟儿，原野上纷飞的昆虫，唱到咽長气短的蝉。听一个人的歌，把他作为全部视频的背景乐，与轮换季节里的自然之声合为天籁。

如果把工作与生活分开的话，这扇窗就是我的全部生活，是我的半个宇宙。日落西江，星辰列张，榆树枯荣，萤生草长。月亮属于另一半宇宙，要去东面走廊才能看到，东起东落，盈亏丰减，被一排高楼挡住，不到半夜没法看见。那一半世界沉浸在深深的夜里，漂浮在无法捉摸的梦的碎沫之上。

他每张照片都看得十分仔细。夕阳的颜色、晚霞的浓淡、云雾的分布、植物的变化，即使偶然飞来抢镜的鸟儿，也被明察秋毫。我说你不能用我教的观察力训练来对付我，以后还怎么隐藏秘密呢。幸亏我是赤裸的，暂时没有秘密。

这天的夕阳美到不可言说。晚霞把半边天都熏染红透，原野上植物的叶片，都被镀上一层金色的光。他说你看，有一树花开得如此热烈奔放，好漂亮啊。是吗，没注意呢，我的眼睛一直在盯着夕阳。放大细看，夕阳镀上金色的树叶，每一片都美得像花儿，倒把那一树艳丽的紫薇修饰得不太明显。

神马东锡

二

等一场雨。

手机天气说会有四天降雨，其中两天还是大雨，气温会从38度降到32度。闰完六月，处暑已过，梅雨后持续至今的干旱让一切生物都像阳光下卷曲的树叶般无精打采萎蔫不振。

我放下砖头，在工地上等这场雨。乌云都准备好了，像一大块在溪流中漂浮的布，从东边的山尖上舒展过来，一路摇摆发散到西边的地平线，覆盖了大半的天空。太阳迅速隐退，乌云翻滚下垂，眼看要掉落到工地的塔吊之上。

突然起风。伸出胳膊张开手掌，风从指间掠过，像水流冲刷搁浅的枝。雨还不下来，我是一棵枯树，在等他从天而降倾盆如注。等他把我淋透，让我脚下生根。等他打湿我的头发，让那些新白的银丝挺拔翘起闪闪发亮，如开在头顶的花。

然而他到底没有来。风越来越大，把云吹得像滴进池塘的墨，一坨坨四散乱涌，越来越淡，最后无法遮住太阳。当太阳从云层深处探出头来，乌云的缝隙瞬间变成又黑又红的火焰，如正在燃烧的炭。一阵风吹落几滴热雨洒在身上，像仓皇的蝉飞过时喷出的尿，才觉到水意就被皮肤蒸发。

山的东面下过两天暴雨，他们拍到很漂亮的瀑布发给我看。我等了四天，雨一直没落下来。可能雨走得太累，坚持不到最后的距离，提前降落在离我二十公里处的山梁上。

风带走一些热，休眠一夏的各色月季、喇叭花和葱兰悄悄苏醒。园艺师的水罐车还没驶离大门，他们就纷纷鼓胀了花苞。我没有等到的雨，他们等到了，园艺师每周都会给他们及时降雨，从不爽约。

再等一周，他们会跟春天一样集中怒放，那时再拍给你看。果壳中的宇宙实在没什么能拿出手，我能献给你的，只有这些乱开的花。

神马东锡

三


除了人，我喜欢所有乱七八糟的自然无序。十五年前的元旦新年，师父送我一把德国修枝剪和一套芥子园画谱，他说你已经出师了。即使没学过美术，芥子园画谱也要经常看看，可以让你从盆景匠变成盆景师。你有好几个画家朋友，多听他们的意见比自己蛮干乱想进益更快。我懂他的意思，区别就在对意的领会，对标准秩序与乱七八糟的运用之妙。

现实是，除了人越来越乱七八糟之外，整个世界都变得秩序井然。大片的土地和山林被推成平地，设计成一格格的厂房、道路、街道和标准农田，连园林绿化都是统一无差的模式和植物。走了一百次的地方，一不留神就会直冲过去，再等几个红绿灯后绕回来，因为所有的路口、沿街的商铺、店子的牌匾……他们全都被强行规划成了一个样子。

园林局派人在锯行道树。路边没有电线管道，那些四五米高的杜英、紫薇、三角枫，本来长得好好的，偏要一律砍头控制高度，蓄剪成巨大的树球，不知是什么样的傻子在那种单位里混吃等死。我停车大吼，嘿！这树没必要锯呀，行道树就是要枝繁叶茂促进根盘，才能高大挺拔浓荫蔽日，你们到底懂不懂园林？那人说不管我的事，我们只是接了活按要求干，有没必要你问园林局去。

这是一条产业链，那么多人靠这些树啊草的发财谋生呢。比起产业链，自然生态算什么玩意儿。当年用茶花做行道树，我怎么反对都没挡住人家的发财之道，那些茶花，当然没一棵活到过周岁。那又如何呢。

夜里翻画谱，看那些自然无序的杂木山野，想不起哪里还有这般景象。也许再过几年，就只能在古人的诗词中遥想体会。现实中可能会有，大概只能去新疆内蒙云贵川藏碰碰运气。

给在山里承包茶园的兄弟打电话，你开始做秋茶了吗。他说过几天就开始，你要茶叶吗。我说要不起，你的茶太贵了。我想问问你那山里，还有没遭人破坏的自然景观么。那种杂花生树群鸟乱飞，枯木茅草无序共存的野生之态。他说你醒醒吧，翻山过去就是景区，那种地方可难找了。

我讨厌秩序、正经、权威和严肃。即使是花儿，我也讨厌向日葵，整齐划一跟着太阳齐刷刷转头的做派。我喜欢自然生发和猝不及防。

现在你知道了，我是怎样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你怕不怕，我把你的世界也扰得杂花生树混乱无序。

神马东锡

四


我会沉迷很多东西，只要开始能进入状态。游戏一定要玩到做完全部任务凑齐全套装备混到最高级别，否则停不下来。为此可以旷工可以熬夜可以除了吃饭睡觉交付全部时间精力和动辄数百数千的现金充值。追剧常常没日没夜通宵达旦，不管多少季多少集，包括该剧宇宙所有衍生剧和电影，不全部刷完心里就一直有根刺在。好的小说、心仪的作家，都是这种状态，蛮力消耗如强迫症一样，不搜尽读完就没法走出沦陷区。年轻时迷上钓鱼，每天吃完早餐再带了馒头盐菜矿泉水，在水边一坐一整天。那些年沉迷盆景，竟日积月累自学成才变成植物学家，夸夸其谈惊呆过一位华农教授。

不仅是爱好，还有很多旁人看来可笑的无聊之事。比如跟一只蚂蚁玩半天，把它引到铅笔上爬行，每次升迁到头时立刻颠倒过来，无休无止到被某事打断。或者贪恋撕开伤口结痂那又疼又爽的获得感，故意在每次快要愈合时强行撕开，以待过几天还能重复。因为某些机缘，也会迷恋一个人，沉迷在与他有关的一切里不可自拔。

于是我似乎对接触过的一切，都会产生自己的经验和心得。每一个我这样积古的糟老头子，都是一个人类文明的博物馆，储存着独一无二的真知灼见，如一个信息的海、进化的树，波涛汹涌，生机勃勃。

那些漂浮在海面转瞬即破的泡沫，开在枝头刹那凋零的花朵，是无数瞬间产生又刹那消失的情感和念头。除非用最快的速度准确地抓住，它们马上就会被别的念头取代、掩盖，消失得无影无踪无从寻觅。

有时会突然想写很多东西，又突然意兴阑珊毫无激情。兴致勃勃的各种构思，一肚子想要宣泄的思想情感，刹那觉得琐屑可笑。彼时一万个念头冲撞奔涌，真欲诉诸文字的时候，却又什么都抓不住，困在比寂静岭还浓厚的迷雾里。留下一堆只开了个头的半截文档。

有时写完，会陷入巨大的困惑里。毫无来由的魂无所依的空虚。迷茫无助、疲惫无力、无数念头思绪交织挣扎，却没法厘清总结，在巨大的混乱中怀疑一切，沉沦难起。

那些在脑海里随时开放又凋谢的花儿，杂乱无序又美丽无比。这让我觉得生活无论多么艰难无趣，总还有值得期待的东西。

我总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一棵树。

神马东锡

图片封顶。

神马东锡

又要开始搬砖。
跑腿的命苦，下周再见。

仙草

顶着锅盖说，你可真是个古怪的老头子…

沈眉珊

大实话的自我素描。
等一个知音的出现。

沈眉珊

我喜欢自然生发和猝不及防。——核心。

雾鬓新梳绀绿

好险！
乌云过境如在眼前。
一颗糟老头子的少女心在幻海里载浮载沉难捉难摸。一会儿迷雾散尽想摊平随波逐流。一会儿阳光灿烂秃然灌满心胸感觉还有必要再抢救又想挣扎奋力泅渡。
你不是一棵树。一棵树从春天开枝散叶雀飞蝉鸣到冬天枯枝萧瑟冷风缠绕不得不受季节影响情绪起伏。
你是一个博物馆。风雨不侵巍然不动。厚重沉稳深邃迷人。
记录日升月落的细微分别。收集好看的花朵酿成故事。每一个眼神的变化都解释无穷。每一个小酒窝都盛满高浓度的酒精分分钟醉死踮脚张望的好奇观众。
表情：蓝翔技校心理咨询系高级导师。

归晚

一扇窗，承载了从春到秋，窗外自然的发展过程，春之生夏之长，再到秋的枯，观察细致，情感细腻，思想活跃，喜欢落日的人，他可能是忧郁的，伤感的，也会是温柔的，秋天是另一个春天。
杂花生树，群莺乱飞。我喜欢花开在枝条，树间，风吹过的时候，乱红飞过，漫天皆是细碎花瓣，破碎的美，往往让人流连忘返。
自然生长的，有诱惑的魅力，不刻意，不迎合，不隐藏，就这么直观的，坦露出心意。猝不及防的，偶遇的，偶然的，欢喜来的忽然也自然，恰好的时机，恰好的季节，它就发生了。没有提前的演练与彩排，也没有期待与盼望。
所以，我们才喜爱那些自然发生的故事。
你如果是一棵树，会是什么样的呢，开花的，各种碎花表示你是丰富的，多样化的，还是一棵枝叶繁茂，或抱仰天迎风雨，或绿叶如盖，或站在旷野中，四周只有风声，雨声，这种画面我欣赏的，孤寂而沉静。内敛且强大。
孤独也很浪漫，自由，坚韧是它外表下隐藏的内涵。

薄荷味

二楼中的他是谁？

薄荷味

三楼中的我和他有些意向了

薄荷味

我把那个他消灭了，我的世界立体了，真实又虚幻。

雾鬓新梳绀绿

薄荷味 发表于 2025-9-8 15:35
二楼中的他是谁？

他是谁？①小马哥。②隔壁老王。③无中生友……表情：蓝翔技校八卦系高级导师。

—舞—

“杂花生树”

以无序之姿，达自由之境。

—舞—

刺破秩序假象，让生命重归野性丰饶。

啊哩哩啊

感觉是在无序里描摹孤单，在有序里寻找自由

信以为真

我虽然不住楼房
但是每晚也能看到夕阳
最近窗户玻璃脏了
不怎么拍了

诗意天涯

啊哩哩啊 发表于 2025-9-9 00:47
感觉是在无序里描摹孤单，在有序里寻找自由

啊哩是嘴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