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有期啊 于 2025-9-9 15:15 编辑
退休以后,我的睡眠变得很浅,外面稍有风吹草动,便会醒来,然后很长时间睡不着。
我看过很多医生,他们说我思虑过重神经紧张,还有焦虑恐惧,再不就说我担心自己会失眠,从而导致所谓的原发性失眠症。我服过舒乐安定、氯硝安定,还有三唑仑和阿普唑仑,都没有什么效果。淑珍说,你成天待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好人都会窝出病来。
淑珍是我老伴儿,比我小几岁,却比我早几年退休。在我看来,她退不退休没什么太大区别。不管刮风下雨,早晨七点半,她会准时出门。只不过出门去的地方不一样了,原来拎着包去单位上班,退休后换成了篮子去菜市场买菜。
我不清楚淑珍对生活为什么总是充满热情,而且热情过了头。就拿买菜这件事来说,我陪她去过菜市场,她见到市场上一排排码放整齐的蔬菜水果,满脸堆笑地点着头,还用手东摸摸西捏捏,眼睛里流露出赞许的目光。我就纳闷了,不就买个菜么,犯得着喜形于色,两眼放光?这都没有什么,最让我不能理解的是,她好像对每个摊位上的小商小贩都很熟络的样子,通常人还隔着老远,声音就飞过去了。她一边挑选菜,一边和摊主聊家常,就算不买人家的菜,她也能七七八八和人家聊上几句。她从场头聊到场尾,最后发现时间不在了,才拎着菜篮子火急火燎往家赶。我刚退休的时候,陪她去过几次,后来不管她如何劝说,我再也不同她一起去买菜了。
淑珍完全和我不一样,她的睡眠丝毫没有因为退休和年岁的增长变得不好。每天吃过午饭,她的头只要挨到沙发,不超过五分钟,准会呼呼入睡。她每天习惯在沙发上眯上一会儿,少则十几分钟,多则半小时,醒来像打过鸡血般精神抖擞,浑身充满活力。她不停地洗洗刷刷,地板被她擦得亮晃晃。她每天重复同样的事情,收拾完家务,去小区娱乐室打两三个小时麻将,然后回家做晚饭。吃过晚饭,又是一阵洗刷收拾,有时碗还没刷完,楼下的老王就仰头扭着脖子在自家的阳台上扯开喉咙喊她去跳舞了。
我不喜欢老王,我们在一起上班的时候,我对他的印象就不好。老王爱出风头,爱往女人堆里钻。老王比我早几年退休,按理说,这人老都老了,该退的火也该退了。可他还是改不了那副德性,见到女人,两眼就冒着绿光。淑珍说眼睛冒绿光的是狼,人家老王又不是狼。我说老王就是条狼——一条色狼,淑珍便发笑。
我不喜欢淑珍与老王走得太近,淑珍并不在意,她每天还是和老王约好一起去跳广场舞。那些没事干的中老年妇女跳跳广场舞就算了,他老王一个男人——一个爆蔫子老头子,跟着瞎参和个什么劲哩!
淑珍只要听我这么说老王,就说我在政府部门工作算是白干了,口口声声男女平等,落到实处完全变了样。淑珍还说,人家老王怎么了,人家老王为什么就不能扎在女人中间跳跳舞?你看人家老王每天坚持跳舞,要身材有身材,要气质有气质。人家老王体态和面容跟四十来岁的男人差不了多少,怎么看也不像六十大几的人。哪像你――未老先衰,整个人跟浮肿了一样。
老王,老王,又是人家老王!他要是好,你跟他一起过好了。淑珍每次提到老王,我心里就怄火,一怄火,便用这样的话回击她。淑珍也不生气,她只嗔怪地瞪我一眼,就不再说话了。
我承认,老王是保养得好,他面色红润,脸上看不到多少皱纹。他头发还像年轻时那样浓密,本来两鬓也有白头发,不过被他染了,染成了黑色,看上去比他年轻时候还要乌黑清秀。老了就是老了,岁数摆在那里的,再染也改变不了事实。
俗话说,看事物不能只看它的表面,要透过现象看本质。要我说,老王的本质就有问题。原来在单位,他不和这个女人闹出点绯闻,就和那个女人传出花边事情。如今老王依然爱往女人堆里扎,他厚颜无耻扭住青春的尾巴不放手,依我看,也是为了女人。真可笑,他比我都要大上几岁,青春的尾巴早就跑得没影了,还嘚瑟个什么劲哩?淑珍说,这没什么不好,人活的就是心态。一个人的心态很重要,心态好了,吃咸菜也能吃出龙肉的味;要是心态不好,就算吃龙肉,也只能吃出咸菜邦子的味道来。淑珍说我心态有问题,成天窝在家里,也不见得就能练出一手好字出来。
淑珍的话不假,退休后,我的确很少出门,大多数时间,我都在书房里写字。我喜欢行书,它是介于楷书与草书之间的一种字体。它不像草书那样有缠绵意境,也不像楷书方正的柔美。当然,我还在模仿的初级阶段,我想,如果再坚持练几年,不说能像书法家一样把行书写得雄强俊秀,劲挺奔放,至少也能赶上老王。
淑珍不愿意我写字,每次看到我往书桌上铺宣纸,她嘴里就嘀嘀咕咕。说眼神不好,就应该多出去看看花花草草,省得把墨汁弄得到处都是。通常情况,她嘀咕她的,我写我的。说实话,我不是和淑珍较劲,我只是不想输给老王。
你是没见过老王写字的时候那得意样子,每逢节假日,他把笔墨砚台搬到小区里的乒乓台桌上,免费给小区里的人写对联、写“福”字。写就写吧,他写一个字,抬起头甩一甩掉在自己前额的几绺头发。如果不甩头,他便挺着腰,右手托举着毛笔,左手作叉子状把那些散落下来的头发往脑后叉。他就那样一下一下往后叉,叉得我心烦。烦人的还有,他每写一个字,围观的人对他叫一声“好!”再不竖就起个大拇指。围观的人越是这样,老王越是洋洋得意。看到老王容光焕发,满脸笑得稀烂,我就像踩到一脚狗屎,又可气,又可恨。最可恨的是,淑珍也在一旁跟着叫好。
那天老王又在楼下喊淑珍跳舞,淑珍摘下围裙扔给我说,我要去跳舞了,你把碗清一清放在碗柜里。她一面说,一面急匆匆往外走。我追到门口,她已经跑到老王楼下去了。
我把碗筷清洗干净放进碗柜后,像往常一样到书房写字。一晃铺展开的好几张纸都已经写完了,淑珍还没有回来。已经接近十点了,平日这个点,她早回来了。她们每天晚上七点钟准时跳舞,八点半结束。当然,下雨天除外。不下雨的时候,淑珍跳完舞每次差不多九点能回到家。我侧耳听了听,跳舞的音响停了。小区里的路灯亮着橙黄的光,跳舞广场那块灯火通明,跳舞的人已经散尽了,偶尔有一个两个人从那里路过,后又消失在绿化树的暗影里。
我正琢磨着这么晚了她会去哪里,就听到钥匙转动锁孔的声音,淑珍回来了。
她进门就嚷嚷,老李老李,你晓不晓得,老王买了只鹦鹉,叫什么来着――哦哦,好像叫牡丹鹦鹉,漂亮得很。我没有出声,她又继续说,那只鹦鹉浑身羽毛翠绿,头上颜色深一点,是那种祖母绿,只有颈项是红黄相间的羽毛。它的嘴巴很好看,弯曲鲜红,像涂了口红。起初它很怕我的样子,只要看到我,就钻进笼里的小木房里躲起来。我假装离开,它又把小脑袋伸出来,一副警惕十足的样子,可爱的很。没想到这鸟也认人,我在那儿待了一会儿,它便不再那么怕我了,还敢啄我的手指哩。老王说它会说很多话,我只听到它“啾啾”地叫。老王见我不信,蹲在笼子前,一动不动和它对视,后来他嘬起嘴把一根手指伸进笼子里说,叫淑珍,说――淑珍,跳舞了!跳舞了!那鸟左瞧右看盯着老王的手指半天,然后凑上去“突突突”啄了几下。你猜后来怎么着?哈哈哈……它啄了几下,扭转屁股“啪哒”一声,在老王的手指上拉了泡屎,哈哈哈……你说那鸟是不是搞笑得很?哈哈哈……老王这人也很笑人。淑珍一面说,一面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她抬起手背擦眼泪的时候,见我没反应,便问,老李,你不觉得好笑吗?
又是老王――又是这个老王!我气不打一处来。我把毛笔扔到桌子上,墨渍在宣纸上溅出一朵黑色的花。
淑珍见我神色不对劲,说,老李,你怎么了?写累了就不要写了,犯不着拿毛笔撒气,明天你还要用它呢!
淑珍这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吗?我火气一下子蹿了上来,我说,刘淑珍,你有完没完?那老王就不是什么好鸟,你成天和他黏在一起,算什么事情?从明天开始,你不要和他一起去跳什么狗屁舞了,更不许去他家看什么该死的鸟。大晚上的,孤男寡女凑在一起,成什么体统。淑珍先愣了一下,后“咕咕”地发笑。
我说,你在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不准笑!
淑珍说,好好好,就数你霸道,我不笑――不笑行了吧!
淑珍嘴上这么说,脸上依然挂着笑容。她笑着进了卫生间,不一会儿,传来花洒喷水的声音,和她咿咿呜呜哼歌的声音。
淑珍洗完澡就去卧室睡了,我在客厅看电视,从这个台换到那个台,又从那个台跳到另一个台,反复调了几轮,也没找到一个中意的节目,索性关了电视进屋睡觉。
我进卧室的时候,淑珍己经睡着了,正发出细微的鼾声。她侧身躺着,腰身还像年轻时那样匀称,不过这两年稍微发了点福,看上去倒比年轻时更丰满有韵味了一些。我把手轻轻伸过去搭在她腰际,淑珍像梦呓般含糊不清嘟囔了一句,然后习惯性地反手把我的手拂了下去,之后又呼呼睡过去了。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半夜的时候,隐隐约约听到外面有鸟“啾啾”的叫声。它叫上几声便停下来,过几分钟又开始叫,一直持续到凌晨四五点。这该死的鸟,吵得老子一晚上都没睡着!我在心里暗暗地骂。
早晨淑珍起了床,我迷迷糊糊正想睡,她却摇着我胳膊无所顾忌地说,老李老李,你听――你快听,是不是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别自作多情了,这么早,有谁会叫你?说完,我翻身继续睡。
我刚把眼睛合上,淑珍又使劲摇我。
我不好气地坐起身说,刘淑珍,你有完没完,还让不让人睡觉了?我话音刚落,果然听到有个声音从阳台方向传来:淑珍,淑珍,刘淑珍……那声音短促明快,好像是从老王楼下传上来的。淑珍跑到阳台,顺着声音鞠着身了往楼下看,又是几声:淑珍,淑珍,刘淑珍……淑珍扭着我胳膊兴奋地跳起来说,老李老李,我知道了,是老王家的那只鸟在叫――是那只牡丹鹦鹉。看来老王真没说慌,你听,它又在叫我的名字哩!
鹦鹉学舌,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一边说,一边转身回卧室补觉,淑珍还趴在阳台的护栏上“呵呵”地傻笑。
鹦鹉要学人说话,总得有人教它才行啊。老王若不教,他的鸟怎么会叫淑珍的名字哩!想到老王私底下一遍一遍叨念淑珍的名字,我心里就堵得慌。
老王的老伴已经去世了,他的儿子又长期在国外,家里除了他,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我想,他老王不叨念自已老婆的名字,也不叨念别人的名字,为什么偏偏叨念起了淑珍?就算他老婆前几年得病死了,他也没资格叨念起别人老婆的名字,他算什么东西!
老王真不是什么东西,原来在单位的时候,他在宣传科,我在计生办,我们虽然在一幢楼里上下班,并没有多少交结。他永远是他,我永远是我,我们谁也不挨着谁。老王从街道办调到政府宣传部的前几年,他老婆来单位闹过几次,扬言要抓住勾引他家老王的狐狸精。单位的女同志人人自危,有的拿报纸遮挡住脸,有的干脆跑进卫生间不出来。俗话说,无风不起浪,如果老王真没有点什么,自然不会有什么关于他的歪风邪气传到他老婆的耳朵里。
是的,那几年,有关老王的风声吹得很大很紧,原来办公室的小张和小周见天就在我面前吹。他们说老王真有女人缘,不管年轻的还是年老的女人都喜欢和他说话打闹。老王好歹一个副科级,竟然不害怕闲言蜚语丢了官职,活得也够洒脱了。
老王的确不太顾忌别人的眼光,他越这样,风声越大,他老婆越不放心。记得最后一次,也是闹得最凶的一次。他老婆又来找他闹,老王被闹得没法,正好看到我,便扭住我说,老李,你来帮我作个证:我俩在一栋楼里进进出出这么长时间,又是邻居,算是知根知底。你说说,在男女作风问题上,我老王是不是一直都规规矩矩,从来没有越过雷池半步?
老王见我非但没说话,还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又改口说到,是——我承认,没事的时候,我喜欢和女同事打打闹闹,那只不过是开开玩笑,百利而无一害。于私,是调节枯燥的生活;于公,是为了更好地开展工作。你说是不是这样,老李?
老王就是这么脸皮厚不知道廉耻的人,当然,他老婆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老王扭着我问的时候,他老婆睡在地上闭着眼睛抱着他的脚脖子一边哭,一边撕心裂肺地说,老王,你这个挨千刀的,如果你再和那些狐狸精搅在一起,我就死在你面前。你这个忘恩负义的陈世美,你忘了当初穷的时候我们是怎样过来的。你这个无情无义的陈世美,这日子没法过了。他老婆说着说着,像变戏法一样手里多出一把水果刀,她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看样子随时准备对着脖子抹一刀。
围现的人越来越多,没有人敢去劝架。老王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他抢过老婆手里的刀扔到地上说,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你在家里怎么闹都行,不要跑到单位来影响大伙儿工作。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电视上演过千百回,你觉得这样有意思?你如果真不想和我过,咱们离婚得了。老王说完,抽身要走。他老婆捡起刀一轱辘从地上爬起来说,好你个挨千刀的,看来真和哪个狐狸精好上了,想蹬了老娘,可没那么容易。她说着,紧握水果刀朝老王刺去,我从后面一把抱住她说,嫂子息怒,老王真没有你说的那些事,扑风捉影的事不要轻信,谣言会害死人的。老王老婆很会下台阶,她听了我的话停止了挣扎,不过她仍举着刀说,老李,你确定真没有这样的事情,你敢发誓?我说我敢向天发誓,老王真没有和单位哪个女同志乱搞什么男女关系,就算他真想搞,人家还不乐意哩。大家哄哄地笑起来,老王的老婆也跟着笑了。老王见老婆情绪缓和下来,站出来说,这下你总相信了吧,老李从来不说谎。就是那次,老王被他老婆从宣传科副科长的位置上闹了下来,变成科里普通的宣传干事。他老婆从此再也没有来单位吵闹过,老王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似的,上班依然与女同事打打闹闹,开些比较露骨的玩笑。
现在回想起来,当初真不该替他说话。我越是想,心里越来气,闯进眼皮的瞌睡又跑得无影无踪。
我趿着拖鞋去卫生间洗漱的时候,淑珍已经把热气腾腾的包子端上了桌。我无精打采地扫了她一眼,她正往冲好的麦片里兑牛奶。
老李,你起来了!
我“唔”了一声。
吃过早饭,淑珍又提着菜篮子出门买菜,我什么也不想做,躺在摇椅上看报纸。楼下又传来:淑珍,淑珍,刘淑珍!你好,你好,早上好!那声音明显比天亮前明亮清脆了很多。我走到阳台,老王正把鸟笼挂到阳台外面空调外机的支架上。鹦鹉在笼子里跳跃扑腾,引来几只麻雀围着鸟笼不远不近地旋转翻飞。我说了一声,无聊!打算进书房练字。就在这当口,淑珍出现在老王的阳台上,她踮起脚拿着个瓶子往鸟笼里倒什么东西。我揉了揉眼睛,没错,的确是刘淑珍。她嘬出嘴“啄啄啄”地唤那只鹦鹉,老王眉弯眼笑地看着她。
刘淑珍,你不去买菜,跑去逗什么鸟?
老王和淑珍不约而同仰起脸来看我,淑珍好像已经忘了头天晚上我对她说过的话,她朝我招手说,老李老李,你快下来,来看老王买的鸟。它白天看起来颜色更漂亮,也更活泼了。老王也附和着说,老李,赶快下来,成天把自已关在家里做什么?又不是大家闺秀。都老邻居了,你也不兴来我这儿窜窜门儿。老王的话音刚落,那只鸟也在笼子里喊,老李!老李!淑珍和老王听到鸟叫哈哈大笑,我阴着脸把报纸揉成一团扔到地上。
老王看到我拉长的脸,给淑珍递了个眼色说,淑珍,你赶紧去买菜吧,迟了怕挑不到好的了。你去买菜,我也正好把鸟提到小区里去遛遛。于是,淑珍提着菜篮子,老王提着鸟笼,他们并排着走在小区的过道上,直到走到小区的出口处,老王才返了回来,淑珍径直朝菜市场方向走去。
淑珍买菜回家,我没给她好脸色看。她到好,好像不知道我在生气似的,见我躺在摇椅上,也不问问我为什么没去写字,只说了一句,老李,你在椅子上睡觉也不盖个东西,小心着了凉。说完也不看看我有没有反应,径直去了厨房。眨眼的工夫,就把锅碗瓢盆弄得叮当响。
我怎么会娶这样一个没心没肺的老婆哩!都五十好几的人了,心智还像十来岁的小姑娘。你看那穿着打扮,不是红就是粉。本来就是圆乎乎的娃娃脸,偏偏要剪个齐眉的刘海。她把头发染得金黄不说,见天戴一条浅紫色的发带,发带上面还有一只跃跃欲飞的花蝴蝶。走路的时候,那只该死的花蝴蝶便抖动着翅膀,好像在她头上飞一样。
吃午饭的时候,淑珍不住地往我碗里夹菜。我说,以后少和老王这人搅和在一起。淑珍夹菜的手停在半空,她凝视着我,问为什么?还说,老李,我觉得你对老王有偏见!
我会有什么偏见?我理直气壮地说。
淑珍夹菜的手依然停在半空中,她用另一只手托起下巴说,其实老王这人很不错的,他对人热情又体贴,还乐观,积极向上。你看他老婆生病那会儿,又是熬鲫鱼汤,又是炖鸡仔。都说长病无孝子,更何况夫妻。他老婆大小便失禁的最后两年,全靠老王一人照料。她能嫁到老王这样的人,也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如果不是老王,他老婆可能还死不了这么早呢!我不满地说。
淑珍瞅了我一眼说,你看你,老李!话可不能这么说,他老婆就是疑心病太重了,一会儿怀疑这,一会儿又怀疑那,其实老王根本就不是那样的人。
他是哪样的人——你清楚?
我当然清楚了,我认识老王又不是一两天。反正说老王作风有问题,肯定冤枉了老王。
冤没冤枉不重要,总之你以后少和他来往就是了。
怎么能说不重要哩?说话做事都要有理有据,不能乱给人家扣帽子。老李,我发现你这人有点小肚鸡肠……我一言,淑珍便一语。我抬起眼皮剜了她一眼,她才把后面的话连同扒进嘴里的饭一同吞下喉咙。后来我们都没有说话,不说话屋里就显得异常安静,偶尔也有汽车的鸣笛声传来,还有老王那只该死的鸟,它又在有一声无一声地喊:淑珍,淑珍——刘淑珍,跳舞了,跳舞了!淑珍开始还绷得住,后来“噗嗤”笑出了声。
我说,笑个屁!
淑珍说话的兴致又来了,她放下碗筷凑到我面前说,老李,你猜——老王给他的鸟取了个什么名字?
我扒拉着碗里的饭没有看她,她咕咕笑了几声后自顾自地说,老王真是逗死人了,亏他想得出来,他给那只鹦鹉取名叫“吊死鬼”,哈哈!你说笑不笑人,老李?
淑珍见我仍然板着脸,叹了口气说,老李,你这人就是太严肃了,说完也端起碗扒拉着碗里的饭。
晚上没睡好,我想午饭后兴许能睡上一会儿,淑珍收拾碗筷的时候,我就去床上躺着。没想到那只该死的鸟又在楼下“啾啾啾”不停地叫。平时躲在树冠里的鸟也跟着一起叫,它们像比赛似的一声盖过一声,吵得我根本无法入睡。
这该死的鸟,我一定要想办法治治你!
我脑子里突然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我起身下床,淑珍午睡后已经出去打麻将了。她不在家更好,省得碍手碍脚。我在街上转悠了半天,终于在一个走街窜巷卖巴郎鼓和小泥人的小贩那儿买到一副弹弓。
这下好了,看我怎么收拾你这只该死的鸟!
我拿着弹弓,一路走,忍不住还哼起了歌。
老王好像不在家,我家在三楼,老王住在二楼,我站在自家阳台上刚好可以看到老王家的阳台延伸出去的那个小平台。我在阳台上朝下看了看,一个行人也没有,便选好角度朝那只名叫吊死鬼的鸟拉了一弹弓。
没有打着!
鸟傲慢地看了我一眼,完全不把我放眼里的样子。它开始悠闲自得地在笼子里用它弯钩似的嘴嵌着身上的羽毛。我一连拉了几弹弓,最后一弹弓打到鸟笼子上。这次,它机警地竖起脖子上的羽毛,头像安在一把装有弹簧的鸡毛掸子上不停地转动着往周围看。
我就不信打不死你!
我一边拉一边说,没想到石子从小平台的护栏飞了出去,只听到楼下有人“哎呦哇”惊叫了一声,紧接着那个声音埋怨似地喊到:杀人啊,这是要杀人啊?谁家的孩子,也不照管好,在小区里打什么弹弓,伤到人怎么办?
我赶紧蹲下身擦了擦老花眼镜,等人走远了,重新换个角度去打鸟。这次,我用力更猛,石子射在鸟笼上“啪”一声脆响,那只鹦鹉吓得在笼子里扑棱棱乱飞。它一边飞,一边颤巍巍地学着人叫,哎呦哇,杀人了,杀人了!声音惊恐凄厉,让人毛骨悚然。老王急急忙忙从屋里走了出来,他在地上捡起几个小石子朝楼上看了看,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就回屋里去了。
我把弹弓藏在抽屉里,心潮澎湃地铺开纸打算练练字。谁知道拿起毛笔,半天也开不了笔。每次要落笔的时候,那只鹦鹉就无端从我眼里跳出来,然后在笔端上蹿下跳。淑珍打完麻将回来,我只胡乱地在纸上写了几个像“吊死鬼”一样的字。
吃过晚饭,淑珍又出去跳舞了,我没有阻拦。说实话,我早就盼着她和老王能早一点出去跳舞,他们走后,我才好继续打那只该死的鸟。我把弹弓和捡的一小口袋石子提到阳台,没想到老王把鸟提走了,看到空调外机下面空荡荡,我有些失落。
淑珍跳舞回来,没有提老王,也没有提老王的那只鸟。不知道为什么,我特别希望她能说说老王,还有老王养的那只鸟。她东家长西家短闲话扯了一大筐,就是不说老王和老王的鸟。直到她洗完澡看完电视打着哈欠进了卧室,也没有提到半句老王和老王的鸟。
淑珍躺下去不几分钟,又呼呼睡着了。不知道她梦见了什么,在“吃吃”地发笑。我竖着耳朵听楼下的动静,老王的鸟又在“啾啾”地叫了。想到天亮后又可以去打那只鸟,便抑制不住地兴奋起来。一兴奋,瞌睡又没有了。整整一宿,我就瞪着眼睛数着鸟叫。
又是整整一宿没睡着,天快亮的时候,淑珍趿拉着拖鞋直接去了阳台。老王应该又把鸟提出来了,我听到老王在楼下喊,淑珍早啊!他的话音刚落,那只鸟接嘴说,淑珍早,淑珍早!淑珍在楼上“哈哈”地笑,老王在楼下“嘿嘿”地笑。
我实在睡不着,翻身下床,淑珍的早餐差不多又做好了,她见我耷拉着头,便问,咋的,昨晚又没睡好?我“唔”了一声。淑珍说,要不去抓几副中药调理调理。我说,不碍事,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我边说边往阳台上走。老王果然把鸟提到阳台外面来了,那只鸟正在笼子里欢呼跳跃着。我盯着它踢了踢腿,甩了甩胳膊,又做了做伸展运动。
淑珍吃过早饭提着篮子走了,她一出门,我赶紧拿出弹弓,趁老王遛鸟之前,我得教训一下这只多嘴多舌的鸟。
我抓住时机迅速拉了一弹弓,打偏了,石子从鸟笼子旁边飞了过去。接着我又拉了一弹弓,这下打在笼子上。鸟回头看了我一眼,我又挑选了一个大一点的石子射过去,还是打在鸟笼子上。鸟按捺不住了,它跳起来拍打着翅膀大声叫喊,哎呦哇,杀人了,杀人了!它颤悠悠的声音引起楼下过往人的注意,老王从屋里出来,看到有人对他家指指点点,笑着解释说,没事,没有的事,你们不要误会,这儿没有谁杀人,是我养的鹦鹉在乱嚼舌头哩。过往的人并没有离开,反而越聚越多,老王只好把鸟笼伸到阳台外给他们看。鹦鹉张开脖子上的羽毛“啾啾”叫了两声,又扯着嗓子叫到,哎呦哇,杀人了,杀人了!围观的人这才“哄哄”笑着走开了。
老王提着鸟笼哼着歌下了楼,等他走远后,我也下楼在草丛里捡石子。捡着捡着,老王出现在我面前,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说,老李,你捡石子做什么哩?我面无表情地说,没事,捡着玩儿。老王笑着说,难得见你出来啊,要不——咱们去摆两盘——杀两局?老王把鸟笼挂在树枝上,我起身抬起头来的时候,正好与鸟面对面。鸟好像认出了我,它惊喳喳“哎呦哇”大叫了一声,就钻进鸟笼的小房子里躲了起来。
我被它突如其来的惊叫声吓了一跳,鸟时不时把头伸出来小心翼翼看我一眼。只要我的眼神和它的眼神撞到一起,它头上和脖子上的羽毛就立刻炸开,然后惊喳喳地叫两声,哎呦哇,杀人了,杀人了!
老王笑着说,这鸟是个戏精,特别喜欢演戏,也喜欢瞎嚷嚷。不过这鸟的记性特别好,简短的句子,它听上一两遍就能照葫芦画瓢说出来。你家淑珍说从没见过这样机灵的鸟,她说每天听到它叫自己名字,甭提多可乐了。老王说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嘿嘿”地笑。看到他笑的样子,我勉强舒展开的脸又绷紧了。老王见我转身要走,赶忙说,呃呃,老李,怎么——这就走啊?我还有话和你说哩。我“唔”了一声,头也不回径直往回走。
这个可恶的老王,笑得阴阳怪气,以后说什么也不能让淑珍和他来往了。
我躺在沙发上生闷气,淑珍买菜回来,进屋放下篮子急不可待地说,老李老李,你知道不,老王要出国了,可能过几天就走。
我面无表情地说,他走他的,碍你什么事?
淑珍站在门口打量了我半晌皱着眉头说,老李,你好像话里有话啊!
我不好气地说,我话里能有什么话?
淑珍说,老李,我发现你这人年纪越大,心眼儿倒是越小了。我们和老王做了这么多年邻居,人家老王说要走了,我好心好意告诉你一声——有什么?你就把脸拉得跟驴脸似的。
我坐直身子瞪着眼睛说,你左一句老王,右一句老王,离了老王,这地球是不是不转了?这老王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走了更好,省得碍我眼睛。
淑珍还在为老王说话,她说,唉唉!我说老李,看来你完全不了解老王这个人。其实老王这人很不错的,他一直夸你人品好——正派,还说想请你一起吃个饭什么的。你倒好,人家热突突把脸贴上来,你却甩冷脸子给人家看。好歹人家还要大上你几岁哩,你这人有时真……我把淑女的话接过来说,我这人怎么了?我就不想理老王这号人——老不正经!
淑珍说,你看你,就是这个驴脾气。她最后丢下这样一句带有总结性的评价,就进厨房。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老王没有走,淑珍倒是先走了。她去外地帮女儿带一段时间的孩子。淑珍走后,老王似乎对跳舞失去了兴趣。傍晚的时候,我经常看到他在平台上逗他的鸟玩。
有天吃过早饭后,老王又在逗他的鸟,他一边用食指去抬鹦鹉的喙,一边嘬着嘴挤眉弄眼地对着它“啄啄啄”地唤。那只鸟还真是个戏精,它像个风度翩翩的绅士把一只翅膀背到身后,另一只翅膀贴在胸前,然后低头鞠了个躬说:您好!
老王呵呵笑着回了句:您好!
老王话音刚落,鸟马上哈哈大笑两声说,妖怪!妖怪!
老王说:你说谁是妖怪?你再敢说一遍,小心我拔光你的毛!
鸟又挑衅似的说了两遍,老王伸手去拨弄它,它“啊!”地大叫一声,扑腾了几下翅膀,把弯钩似的喙挂在鸟笼里的横竿上,让身体悬空,两只爪子收拢,腿杆僵硬地在肚子下面笔直地支棱着,活像一只吊死的鸟。
我终于明白老王为什么会给它取名叫吊死鬼了。我忍不住“呵呵”笑了两声,老王仰起脖子朝楼上看,我赶紧退回里屋。
鸟依然每晚时断时续地叫着,我的睡眠越来越少,眼袋越来越下垂。不过很奇怪,我的精神头似乎还变好了。我每天练字的时间在缩短,大多数时候,我都在注意老王的一举一动。如果老王把鸟挂在阳台外面,只要他转过背,我立刻用弹弓去射他的鸟。石子射完了,我便下楼去捡。后来老王的鸟只要看到我在阳台上露出头,就惊喳喳地叫嚷,哎呦哇,杀人了,杀人了!老王听到吊死鬼这样叫,赶忙从屋里出来,发现平台上又多了许多石子儿,便把它们捡到一个角落,然后把身子探出阳台,往楼下看看,再往楼上看看。
角落里有一大堆被老王捡到的小石子,有一天,他买回来十几盆花卉放在阳台上。老王很有耐心,也很无聊,他用毛巾把叶片一片一片擦干净,再把那些小石子搁在花钵里,给花培上土浇上水。花卉的叶片郁郁葱葱,花朵鲜艳夺目。
老王一下子买回来这么多花,我以为他不会走了。
几个月之后,他还是走了。
走的前一天,他把那些花从二楼搬到三楼。
我开门的时候,他像只蝴蝶伫立在花丛里。
我吃惊地问,老王,你这是干什么?
老王气喘吁吁地说,不干什么,知道你眼睛不好,想把这些花送给你。没事的时候,你可以养养花,看看这些盆景,对你眼睛有好处。
我说,我不要,你送给别人吧!
老王似乎害怕我关门,他上前两步把屁股抵到门上嘿嘿笑着说,老李啊,你就不要拨我这张老脸了。我这一走,一时半会恐怕回不来,你看这花长得多好啊,送别人真舍不得,我就想把它们送给你,彼此也好留个念想。老王额头、鼻子两侧都鼓着汗水星子,他用诚挚恳切的目光看着我。我犹豫了半晌,最终接受了。
老王是个怪人,他无论如何也不让我动手,非要亲自把花一盆一盆搬到我家阳台上,他说这对他来说有着非凡的意义。我不知道有什么非凡意义,不就几盒花么,他爱搬就让他搬好了。我心里这样想,嘴里却说,老王,这又何必哩!
老王笑着说没事,我力气比你大,精神比你好,你看着就是了。
他一边搬,一边嘱咐我说,这些花说娇贵也娇贵,说不娇贵也不娇贵,只要你每天给它们一口水喝,它们就长给你看。不过你最好不要用自来水浇它们,自来水里有消毒液和漂白粉,稍不注意花就死了。你最好到水厂后面的水沟里去弄,那里的水是原水。你不要嫌麻烦,反正退了休有一大把的时间,我跟你说啊老李,去那儿取水好处可不少:一可以养出好花;二可以锻炼身体;三还可以打发时间,一举三得,你说划算不划算?
我没有说什么,勉强挤了个笑脸。老王还说,本来想把那只鹦鹉也送我,后来想想我可能不喜欢鸟,就把它放了。
什么,你把它放了?
我惊讶地问到。
是啊,怎么了,老李?
老王也惊讶地看着我。
呃,也没什么,就是觉得放了有点可惜!
老王“呵呵”笑了两声,他的笑有点意味深长,让我不免有几分尴尬和难为情。
老王果然把鸟放走了,挂在他空调外机支架上的鸟笼子已经空空荡荡,风一吹,摇来摆去。
老王走了,那只鸟也没有了,淑珍还没有回来,我躺在床上依然睡不着。
它会飞到哪儿去呢?
我越是想,脑子越清醒。半夜的时候,我突然听到熟悉的“啾啾”声,我赶忙趴在窗户上看,窗外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的时侯,我跑到楼下四处寻找,除了看到几只叽喳吵闹的麻雀外,没有看到那只名叫吊死鬼的鸟。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它没有飞走,它只是躲在一个我看不见的地方窥视我。
日子一天天过去,没有鸟的日子,我的生活少了很多乐趣。我整天无所事事,便想起老王送的那些花草。
每天吃过早饭,我提着两个塑料桶走四十五十分钟的路程到水厂后面的水沟取水浇花。花儿们长得很好,跟老王走时一样,叶片葱葱郁郁,花儿们都很争气,长开不败。
有一天,实在无聊,我浇完花打算去书房练字。好久没有练字了,自从老王走后,我就少了写字的动力。我慢吞吞的还没走进书房,听到楼下有人在喊,淑珍!淑珍!刘淑珍!
听到这叫声,我的精神头一下子上来了——我知道那只名叫吊死鬼的鸟又飞回来了。
我快步跨到阳台,果然看到那只名叫吊死鬼的鸟站在老王阳台外面的空调外机上。它见到我,浑身的羽毛一下子又炸开了,它惊喳喳地叫,哎哟哇,杀人了!杀人了!我举起双手,想告诉它,我手里没有弹弓,它却拍打着翅膀不顾一切飞走了。
接连几天,它都没有出现。我每天像往常一样,吃过早饭步行四五十分钟去取水浇花,然后买菜做饭,日子过的倒也充实。
有天做饭的时候,我又听到楼下老王那儿有鸟在“啾啾啾”地叫,我知道是那只名叫吊死鬼的鸟发出的声音。我抓了一些米放在自家阳台的水泥护栏上,想引它飞上来。它没有动,我又放了一些在上面,它仍旧没有动,只用两只眼睛机警地看着我。几只麻雀不请自来,它们停在水泥护栏上,啄一下,抬头看我一眼,又去啄一下,又抬头看我一眼。我没有撵它们,它们叽叽喳喳欢快地跳来跳去。那只叫吊死鬼的鸟终于飞上来了,它小心翼翼地落在阳台的护栏上,偏着头来看我,我假意不去看它,它快速啄了几嘴米又飞走了。
就这样,我每天往阳台上放一些米,有时是玉米粒和麦麸皮,来吃食的鸟儿越来越多,吊死鬼的胆子越来越大了,它和那群麻雀争抢食物,有时大动干戈打起来。麻雀不甘示弱,它们跳到吊死鬼背上啄它的羽毛,吊死鬼“哎呦哇!哎呦哇!”大叫着。听到惨叫声,我放下手里的事情跑出去,麻雀和吊死鬼见状,“轰”一声一只不剩全飞走了。
我躺在床上忍不住发笑,我笑这些鸟儿怎么会有这么多明堂,笑着笑着不知道几时睡着了。早晨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退休以后,我还从没有睡过这么好的觉。我隐约记得自己还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有老王,还有老王的那只牡丹鹦鹉。大多数情节已经记不起来了,只清晰地记得老王在梦里大声喊我,老李,老李,该起床浇花了。我这才一吃醒来,发现天已经明光绽亮,几只鸟儿站在窗台上“叽叽喳喳”吵闹不停,我睡着了竟然一点也没听到。
吃过早饭,我又提着两个塑料桶去水厂后面的水沟里取水浇花。算算老王一晃走了好几个月,现在已经进入深秋,小区里种的花早已谢了,一棵一棵的观赏树也在不同程度地掉叶子。可老王送给我的花一点儿也没变,它们朝气蓬勃,叶片还像原来那样郁郁葱葱,花朵依然开得娇艳夺目。
小区里过往的邻居看到我阳台上的花都赞不绝口,她们说,你们看,淑珍家的花养的真好啊,真没想到这个季节,这花还能开的这么好!听到她们响亮的“啧啧”声,我的心里也得意地开了花。
我每天取水更勤快了,当然,我也没有忘记每天撒些米粒在阳台上喂那些鸟。鸟“叽叽喳喳”地叫,那只叫吊死鬼的鸟可能听到楼下有人提起淑珍,它又开始叫,淑珍!淑珍!跳舞了!跳舞了!
鸟差不多叫了半个月,淑珍终于回来了。她看到我第一眼就“哎呦”叫了一声,说,老李,你气色看上去不错啊!是不是失眠症治好了?
淑珍要是不问,我差点忘了自己失眠的事。我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失过眠,每天取完水回来,浑身大汗淋漓,还得买菜煮饭喂鸟搞卫生练字,把花浇完水,天也差不多黑尽了。然后又是洗澡,洗衣服,等到把衣服晾好,上下眼皮就开始激烈地打起架来,最后相互打得筋皮力尽偃旗息鼓,瞌睡不请自来。
淑珍跨进屋还扭过头来看着我说,不错不错,老李,真不错,你比我想象的不知道好了多少倍,简直超出了我想象!
我“嘿嘿”笑了两声。
淑珍走到客厅,一眼望到阳台上的那些花儿,她又“哎呦”叫了一声不住惊叹到,唉唉唉,我说老李啊——老李,你太让我吃惊了。我真没想到你会养花,还把花养得这么好,你真我刮目相看了!
我得意地看着那些花儿,老王的那只牡丹鹦鹉见到淑珍,停止了觅食,它东看看西瞅瞅,然后兴奋地拍打着翅膀在阳台与花钵间上下翻飞。它一边跳,一边叫:淑珍!淑珍!刘淑珍,跳舞了,跳舞了!
淑珍乐呵呵地说,老王的这只鸟记性真好啊,竟然还记得我。她的话音刚落,一只花钵从阳台上掉下来,“啪啦”一声,摔成几瓣。那些我曾经用来打过吊死鬼的小石子和泥土撒了一地。
淑珍“哎呦”叫起来,吊死鬼受叫惊吓,也“哎呦哇!”叫了一声,它扑腾着翅膀一边飞,一边惊喳喳地叫,哎呦哇,杀人了!杀人了!它越飞越远,最后消失在楼宇间。
淑珍朝吊死鬼消失的地方看了半天,回头叹了口气说,老李,鹦鹉飞走了。我说,飞就飞吧,它还会回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