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姓李,名玉荣。在村里绰号叫“吹谈荣”,能吹能聊,就是不喜欢干农活。他也有不喜欢的资本,本来地主少爷做的好安逸,还娶了一个文静秀气梳着齐耳短发的女老师。谁知道土改就开始了,不光田地分了,连横跨半个村的祖宅也都分了。有公社生产队那会儿,他也不干活,批就批斗就斗,蹲在墙角抱着头任人打骂。后来责任田分到户,各家各户卯足了劲春种秋收,家家棉花堆成山,粮食放满囤。有句诗叫“草盛豆苗稀”,都够庄户人家焦虑了,他家田里直接是“风吹草低见牛羊”。她的老婆带着女儿去别人收过的田里捡拾点麦穗豆粒红薯。
一连几年都是这样不耕不种,到后来他家是连一张床都没有了。有去过他家的人见他一家人睡在铺满玉米秸的地上,连床像样的被褥也没有。
他还有一个儿子叫李兵,比我年长几岁,小学没读完就不读了,可能是从小没吃没喝,他个头还没他爹高,五短身材眼神躲躲闪闪。有几年村里光丢东西,邻居卖头猪卖个羊锁门去地里干活,回来钱没了。年底炸了鱼炸了肉,在伙屋梁上篮筐里挂着,第二天就光剩下空篮筐了。十里八乡没这样的得报案,派出所就进了村,没几天来了警车响着警笛把李兵抓走了。
他老婆去派出所看关押的儿子,十几里地呢,步行着去,他家没自行车啊!回来的路上死在了河里,也不知道是自尽还是失足落水,总之是死了。
我母亲告诉我吹谈荣老婆死了的时候,还叹了口气。那是我第一次听说他亲叔就是中央里的某某,战争年代和邓小平并肩作战威名远扬。解放战争后,回村里探家的老兵带来了他叔当了大官的事,还说大官听说老兵是山东兵还打听他这一家人的消息。那时吹谈荣他爹妈还在,买上车票带着他就找了去,被门口的哨兵拦住了,另一名哨兵进去报告,不多会儿哨兵出来传话说老乡认错人了,连面也没见上,打发哨兵带他爷俩去招待所吃了一顿饭,买了车票送上了返程的车。
回到家吹谈荣他老爹一进门,先狠狠打了他娘一顿。那时候他们兄弟俩的爹娘死的早,嫂子一进门拿着十几岁的小叔子当长工使唤,非冻即饿,非打即骂,逼得兄弟15岁就离家出走。
打那一顿的意思是你要是拿我兄弟好,他发达了会改名换姓不认亲哥?
大官改名改籍贯这事村里老辈人都心知肚明,广为传播,成为多年茶余饭后的谈资,毕竟出个人物也不容易。
上段提了吹谈荣还有个女儿,她是李兵的姐。家庭环境会影响一个人的外貌,这不得不信。我对她有印象是我和母亲在我家新盖的大门楼子前闲聊,那时我也就上初中,场景温馨一片丰衣足食岁月安好的样子。岔路口,她垂头走过来,抬起脸喊了我母亲一声婶子。我母亲和她回打了招呼道:红子,你这是要去哪?
看到她走出了胡同,背影孤单落寞凄荒。
不久听说她南下打工去了,吹谈荣和他儿子吃喝用度还得全靠这个女儿。又过了几年红子嫁了人,男方一条腿略有残疾,婚后生了一个儿,儿子大了娶了一个白胖的漂亮媳妇,红子有了一个小孙女。如果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也行,儿媳妇嫌婆婆娘家就是一个无底洞,决然的离了婚带着女儿走了。
吹谈荣年过半百的儿子李兵更是一条寄生虫,这不得不逼着吹谈荣做起了村里的拾荒人,他脚蹬一辆枣红色锈迹斑驳的三轮车,走街串巷捡点塑料铁皮纸壳子去回收点换点零钱供他儿子吃喝。
他太老了,经常蹬着车走着走着力气不够了,随时停了下来。有一个外地来的毛头小伙骑车一不小心追尾了他,把正在车上歇息的他震落在了地上。他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说:没事,你走吧!
有好事的人喊来他的儿子,他儿子兴奋的一路跑来,抓住小伙脖领子张口要三万块钱。小伙子说可以带大爷去医院检查治疗,李兵喊着不去医院但要赔钱。
数目太大,两个村的书记都介入了,谈好赔偿金是三千。
拿到三千块钱的李兵又下馆子,又买方便面火腿肠。
拿到赔偿金两天后,夜里降温了,爷俩点了木头在屋里取暖睡着觉,房子着火了,烧得连个屋顶都没有了。村里想给他申请低保,镇上这一关都没过去,人家一句:他有儿有女又不残疾条件不符合啊!
村长回头召集村民开会,要大家捐点钱给他盖屋,毕竟人要是冻死了整个村都不好看吧!
好在,赔偿金还没花完,村长让李兵先拿出赔偿金去买建材,捐款到位了再找施工队。
天寒地冻的,村长打电话给正在干保姆的红子,让把她老迈的爹先接去照顾一阵子。村里去镇上给李兵申请了公益岗让他就业自食其力,李兵死活不去干。大学生村官对他讲道理又讲励志人物,嘴都说秃噜了皮,依旧没说动他。
他挂在嘴上的一句话是:叔叔婶子,给我点钱吃饭吧!
村里人见了他就和躲瘟神一样,恨不能一锨拍死他。
吹谈荣还活着,他现在也讲他以前的好日子,讲有爹娘的时候,肉都是一大碗一大碗的管够,讲他那死去的老婆烙饼是一把好手,饼面焦黄,饼里稀软。现在连敷衍他,听他说话的人也没有了,大多时候他都是自言自语。
他活得也是太久了,快九十岁了吧,还不肯谢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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