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五十学易 于 2025-9-24 15:17 编辑
秋又来了,园子里的老榆树叶子渐次地黄了,一片一片,不慌不忙地坠落,仿佛带着一种自知之明的凄清。人们唤我“榆园书话”,大约因我常在这树下出神。这园子荒了,名字却多,好比那壁上题的名,密密麻麻的,竟有些挤不下了。 叫做“美丽”的,未必真美丽;唤作“知音”的,向来孤独。名与实,到底相乖违。花若叶,叶若花,横竖不过是个称呼,日子久了,连自己本来面目也忘却。肥园子其实早已枯瘦,云自在的眉宇间锁着深愁。呼啸的老鹰,不过是只离群的雀儿,五十学易,学的竟是无可奈何。 灯光是昏黄的。灭灯总在黄昏时分点燃一盏煤油灯,火苗一跳一跳,映着他唤作“绿窗”而实际褪成灰白的窗棂。他说:“亮一些,好看清诸位脸上的皱纹。”人们便笑,醉笑扶着桌子,几乎要跌倒,口里喃喃:“老剑老矣,尚能饭否?”老剑不应,只顾抽他的烟斗,烟雾缭绕中,一张脸如同古旧的匕首,锈迹斑驳。 水流云在,人却未必常在。舞跳得最好的那个,去年就跟人跑了。凡夫俗子们议论了一阵,也就散了。巴图鲁——这名字听来英勇——实则怕老婆怕得紧。吾二悟,悟了什么?不过是“人生海海”四字,说着通透,行着却迷惘。左手写字,写得再好,也是别扭。 炸毛如今安静了,蜷在角落,像只被雨打湿的猫。寒假还远着呢,可人们已开始盼望一种停顿。李熙说,盼的就是个完结。美丽用蔻丹指甲划着桌面,划出一道道痕,她说:“这漆皮也快脱尽了。” 呼啸的老鹰忽然说:人要名字做什么?彼此分别罢了。然而分别了,又待如何?终究是各自度各自的苦乐。譬如秋来,你觉萧瑟,他偏说清爽,感受原是不相通的。云自在哼起一段小曲,不成调,散在风里,即刻被吹走了。 煤油灯忽地一跳,暗了下去。灭灯道:“油尽了。”无人起身添油。光弱下去,每个人的脸都隐入黑暗,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和烟头的红芒。一刹那,大家都成了无名的影子。 园外风声飒飒,叶子又落了一批。名号不过是人穿给世界看的一件衣裳,脱掉了,谁认得谁?不过都是天地间无名的过客,偶尔相聚,终须离散。 人生海海,知音难寻。而秋夜正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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