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在海边住,邀我去玩。厨房里铁锅一支,小杂鱼就咕嘟上了,另一口油锅滚开,小鱼炸得嘎嘎响,香气便如叛徒一般出卖了厨房的机密,直闻得我坐立不安,食指大动。
那杂鱼炖在锅里就上桌了,咕嘟咕嘟地响,竟似许多小鱼在窃窃私语,商量如何以鲜香攻陷人的口腹。炸小鱼则尤妙,金黄酥脆,一口下去,先是牙齿破开焦壳的轻响,继而舌上便涌起一阵细嫩的鲜味,竟使人不忍囫囵吞下。我直接下手一根一根地拈着吃,早忘了做客应有的矜持。
西餐我是领教过的。偌大一个白盘,中间一块雪白鱼肉,修饰以绿菜黄柠,精致固然精致,却总觉少些趣味。用刀用锯地切将开来,放入口中,味道是不差的,但食之如完成一件任务,吃的时候还要闷住口慢嚼而不能出声,一本正经的样子。食客们一样的正襟危坐,刀叉轻碰,竟似外交谈判一般,何来大嚼之爽?
而我等吃小鱼,满桌堆盘,大家徒手擒拿,有时抿出完整鱼刺,竟如得了奖般,不免要陈列示众,博得一圈交杯。吃小鱼之妙,就在这吃之外兼得了玩的趣味,须于细微处见精神,于琐碎中得真味。
东西文化之异,在饮食上最显。一是大刀阔斧的征服,一是细水长流的琢磨;一求饱腹之效,一重口舌之欢。其实说来,吃小鱼未必便比吃大鱼卑微,反而更见得生活的本真,人生乐趣,多半不在大块文章,却在零金碎玉之中吧。
吃太饱,我摊在沙发上摆成葛优躺,心念飘摇还在回味:鱼之大者,固然可喜,鱼之小者,亦别有洞天。大抵人间真味,就藏在这些须仔细寻觅的角落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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