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级恋爱脑之孙眉娘——《檀香刑》读后~ [复制链接]

金豆豆

主楼

发表于 2025-10-1 23:24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初读《檀香刑》时，孙眉娘镜头感十足：孙丙的女儿，钱丁的情人，赵甲的爬床儿媳。而这几个人是话题的中心：赵甲，执行檀香刑；钱丁，地方长官；孙丙：被执行檀香刑。如此一盘点，她貌似大女主一枚，剧情会因她的介入而跌宕。
　　
　　然而，并非如此。
　　
　　越往后读会越清晰意识到，她的至情至性、风姿绰约、敢爱敢恨，仅仅是为了让“有心为民，无力为官”的钱丁形象更丰富、更饱满，更显得文人骨子的怯懦和摇摆。
　　
　　整个剧情的推动，她的存在感最强，却又没起到丝毫作用：
　　
　　譬如，她爹跟钱丁斗须，她迷恋钱丁想的竟是：哪怕她爹更强，她都会投票给钱丁——那一票决定她爹须的去留。然，钱丁是不会输的，私下做了手脚。故而她看似重要的一票仅仅是顺势而为，真的无关紧要。
　　
　　再如，她想救她爹，丐帮也邀了她联手；然，她爹为气节不愿获救，枉送几条人命不说，还差点连她也搭进去。
　　
　　就连小说的高潮和结局，她趁乱把匕首插进赵甲的后背，也不是为了给爹报仇什么，更多是成全了钱丁的文人绝唱——受诸多感染而重新挺直的风骨：终结孙丙苟延残喘的性命，毁掉残忍的持续执行的檀香刑，也毁掉高密铁路通车的所谓震慑民众的效果。
　　
　　由此可见，她是一枚配角，且是钱丁的专配，她的唯一职能是把“恋爱脑”演绎到淋漓尽致。
　　
　　我有时候会想，这便是所谓的“男频”吧？女人除了提供“性”，提供“爱情”，不配接下并完成其他剧情任务？哪怕她是存在感拉满的孙眉娘。
　　
　　好吧，扯远了，再扯回来，说孙眉娘的超级恋爱脑人设。
　　
　　作为市井女儿，天生地养的孙眉娘，是感性的、纯粹的、直接的、本能的。
　　
　　她对钱丁的情感始于“美髯公”的外貌，以及县大老爷的身份，混合了性吸引、地位崇拜和诸多幻想，非理性的、冲动的、如火如荼的占有欲，所以她进入炽热滚烫的恋爱脑角色很快，并极度排他地渴望得到钱丁的全部身心，即使不能做正室，也要做他“心尖上唯一的人”，甚至想到要杀死钱丁再自杀。
　　
　　如此奔放的情感表达，与其说是爱情，毋宁说是一种自我实现。
　　
　　因天足缺陷而不得已嫁给憨傻赵小甲，孙眉娘的情感是空虚的、荒芜的，极度饥渴的，直到邂逅钱丁之后，算是找到一个缺口，也是急于得到纾解和释放的突破口。她大抵认为除了天足外，漂亮的她值得最好的——而钱丁是慕强的她最能靠近的最好存在——她便如花般尽情绽放，极具破坏力和创造力的绽放。
　　
　　想起一个词：配得感。类似读者群体容易谅解潘金莲，也谅解了孙眉娘，她们的丈夫与她们之间是不匹配的，所以她们明晃晃的“奸情”会被美化成自我觉醒，敢爱敢恨，冲破藩篱云云。如此之类当然不是我想讨论的，还是说恋爱脑吧，自从见到钱丁之后，孙眉娘就害了相思病：
　　
　　她看一棵树是钱大老爷，一条狗尾巴是钱大老爷的大辫子，她在灶前烧火，火焰里出现了钱大老爷的笑脸……总之她无论看到什么什么就会变成钱大老爷或者是变成钱大老爷身上的一部分。
　　
　　她走路时撞到了墙上，她切破手指而觉不到痛，她把狗肉烧成焦炭闻不到糊味道。她挎着竹篮子，篮子里放着一条狗腿，一天三遍在县衙大门前走来走去，盼望着能与出行的大老爷不期而遇，见不到大老爷见见大老爷那顶绿呢大轿也好。
　　
　　钱丁夫人精致的小脚出场，劈头浇了一头冷水让她清醒了几天，不久之后关乎小脚的记忆变成模糊的幻影，而大老爷的目光和面容却又越来越清晰。
　　
　　她在欲火和情海里煎熬吐了血，吐血使她发了狠，为了忘掉钱大老爷，她用指甲掐自己的大腿，用针扎自己的指尖，用拳头擂自己的脑袋，她引导着不解人事的小甲与自己交欢，然而越闹反而更加迫切思念钱丁。
　　
　　她听从吕大娘（狐仙上身）指使她到荒野找两条交配的蛇，为了得到交配完毕分开时落下一滴血（可助她得到钱大老爷），结果被大蛇吓晕了过去，醒来一张嘴又吐出了一口血。于是她试图说服自己：即便他（钱丁）趴在了我的身上，与小甲又有什么区别呢？转而见两只白鹭交颈缠绵，她却又立马扑倒在草地上，求老天爷把她和钱丁变成一只和另一只。
　　
　　吕大娘看不下去她自苦、自怜、自毁，在她大病过后送来“断情粉”，却是心上人（钱大老爷）的屎橛子加上巴豆、大黄焙制。她知晓后把胆汁都吐了出来，被荤油蒙了的心似乎清醒了。
　　
　　然，得知他爹被县令薅去胡须后，以“为爹讨公道”的幌子自欺欺人把自己骗到了钱丁面前求解脱，……然后，水到渠成，干柴烈火，瓜熟蒂落，一对野鸳鸯横空出世。
　　
　　莫言是真狠，连“屎掘子断情”都能设计，充满野性、暴力与荒诞，呕——不服都不行！然，再狠又能如何呢？明知堂皇如钱大老爷，拉出来的屎也是臭的，依旧阻挡不住孙眉娘以爱的名义向着钱大老爷飞奔的脚步。
　　
　　可惜她视若生命的爱情，在钱丁那里无非一段风流韵事或是礼法秩序外的开小差。孙眉娘何尝不明白付出的不对等？她的内心独白真实呈现：“俺也知道你未必是真的爱俺，俺不过是你在需要女人的时候碰巧出现在你眼前的女人。俺知道你爱的是俺的身体俺的风流，等俺人老珠黄了你就会把俺抛弃。”“俺其实就是一只贡献在庙堂里的牺牲，心甘情愿地让神享用。”
　　
　　心里门儿清是一回事，言行举止又是另一回事：原始、蓬勃、近乎偏执的情欲之火极致呈现，孙眉娘用身体去追求、去占有，去坦诚、去执着，活出了属于恋爱脑的绚烂与悲壮。
　　
　　诚然，读者也可以说她的爱情是混杂着对权力和文明的本能崇拜，或者再拔高一点说是封建礼教下惊世骇俗的反叛。
　　
　　无论怎么评价她依旧以其最本能、最笨拙，也最勇敢的方式存在：譬如，听闻钱大老爷患病，她心急如焚六神无主，每天提着狗肉篮子在街上转悠，为了让他早日康复她跪拜了大小寺庙的所有神灵。
　　
　　再如，她身怀六甲（钱丁的崽）为探望钱大老爷病情去爬后衙的墙，掉进县令夫人布好的臭狗屎里，受了羞辱和作践一遍又一遍痛骂自己没志气把胳膊咬得鲜血流淌，却又在夫人允了见面而抛开自尊弯腰捡起夫人扔在地上的恩赐并屈膝下了跪。
　　
　　——恋爱脑品性演绎到如此淋漓尽致，好像纵观古今书籍仅此一枚？！
　　
　　前面说了，孙眉娘是无足轻重的。然，认真去想，在极端压抑的大环境下，德国殖民者入侵，封建王朝摇摇欲坠，义和团的孙丙做成了什么？官员代表钱丁做成了什么？世家之女钱丁夫人呢，又做成了什么？
　　
　　历史轰隆轰隆碾压而来，位卑若孙眉娘，能把握的除了爱情还有什么？好吧，还有一具肉体。而她的肉体左右不了钱丁、赵甲的决定，她的爱情救不了她爹，救不了任何人，包括她自己，难道不该是意料之内、情理之中的事情吗？在满眼的血腥、尸体和一片废墟里，我还要奢望什么呢？
　　
　　如此想来，能将“恋爱脑”发型进行到底，已经是孙眉娘最大的幸福和快乐了。